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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起这个三奶奶，其实我也没见过几面，也就是每年大年初一，跟在一大群人腚后头，乌泱泱磕头时，影影绰绰见过。印象里，她个儿不高，套着臃肿的黑布棉袄，双臂微微张开，走路一摇一摆的，像只老鸭。

后来就听说她“走”了，当时我在城里念初一，我是周末回家见供桌上放着一大盆子剩菜，问母亲哪来的，才知道是她走了。剩菜是三爷爷让他儿子送来的，那会儿日子穷，席面上的剩菜不舍得扔，都会散给街坊邻居。

记得当时我问母亲，这个三奶奶是得啥病没的。母亲说，没病，上吊走的。我有点震惊，问为啥想不开。母亲叹了口气说，都是命，她没争过命。

村里老人爱将人生的遭遇与命联结到一起：生不出儿子，会说命里注定无后；婆媳不和，会说两人命里八字相克；年轻人意外而亡，会说不是个长寿命……可母亲当时不过四十，咋跟村里的老太婆似的，口口声声都是命啊命的。

于是，我便对三奶奶的遭遇有了好奇，到底是怎样的见闻，让母亲一下子变得老气横秋。母亲见我想听，拉了张凳子坐下，跟我讲了起来：

你这个三奶奶来咱村时，听说年纪可不小了，得三十岁上下，为啥出嫁恁晚，不是她挑拣，而是她被算出来命里克夫家。

二十多岁的时候，听说他们村来了个算命的瞎子，算得挺准，半晌下来，名声就在村里传开了。人们将他围得密不透风，都想让他给算算。

算命的里头，有个妇女，个头高，力气大，三挤两挤就将别人挤到后面去了，她对瞎子说，老先生你给俩小孩算算姻缘，照实说，好歹我都听。

一见这个妇女，你三奶奶脸红了，这个妇女不是别人，正是她的准婆婆，本村的，你三奶奶当时正和她的大儿子说对象呢。

瞎子听这个妇女给报了生辰八字，手指一掐，眉头皱了起来。这个妇女问，咋啦，好还是歹，你照实说。说着，眼睛还偷瞄了你三奶奶一眼。

瞎子说，我就直说吧，这个女的你家不能要，命里克夫，到你家以后，没个安静日子。而且吧，这个女的是个吊死命……

这个妇女一听，脸色当时就黑了，瞪了一眼你三奶奶，话一句没说，走了。

当时不少人都听见了这话，一齐看向你三奶奶，你三奶奶愣在原地也不知道说啥，眼泪一汪，扭头跑回了家。

其实你三奶奶跟那个妇女她大儿子的交往确实挺不顺利的。刚认识没多久，她家大儿子就骑车摔进了沟里，在家躺了半拉月；后来那个妇女也有次差点被拖拉机撞伤，幸好背后是麦秸垛，才逃过一劫。

她就想着会不会是你三奶奶冲撞她家，这就算了一卦，果然如她所料。于是，她自作主张断了这门亲。她家大儿子性子比较软，没点主见，他娘这么一说，他就乖乖听话了。

你三奶奶气得在家里哭了好几天，嘴里骂那个瞎子胡说八道，泼她的脏水，坏她的姻缘，还咒她最后吊死，活该瞎了一双眼。还哭着求她爹出面给说合说合，她爹也去了，可那个妇女铁了心，没办法，婚事只得黄了。

这门亲黄了，那就找下一家吧，可媒人跑了几户人家，人家后来一打听你三奶奶命里克夫家，说啥都不愿意，就这样你三奶奶就剩下了，眼看要成老姑娘。

直到后来遇到了你三爷爷，她才正正经经有了人要，没成老姑娘。为啥你三爷爷肯答应这门亲呢，就因为家穷，你大爷爷二爷爷成家之后，家底早就掏空了，哪有钱给你三爷爷找媳妇。你三爷爷心里也不信邪，说我不怕她克，我命硬，随便她克。

进门前，你老奶奶（三爷爷的母亲）还又找人给算了算，人家给生了个法儿，说进门后，新人先别急着同房，让你三奶奶先单独睡一个屋，枕头底下压串铜钱消解消解，三个月后，克夫的命气消解差不多了，再同房就没多大问题了。

你三爷爷不信这个，还说，我娶媳妇就是来暖脚的，都明媒正娶进门了，还不让搁一块睡觉，不如活宰了我。他不听，新婚当夜就跟你三奶奶睡到了一块。

后来，你三奶奶就怀孕了。你三爷爷高兴得蹦老高儿。碰见人就得意地说，再硬的命碰到我都成了豆腐，这不，不但不克，还怀上了。

可高兴没多久，出事了，这个孩子没保住，流了。空欢喜一场。

你三爷爷心想，或许是你三奶奶年龄大了，体虚，就带她去看了医生。医生给开了点补身子的中药，你三爷爷巴望着，在中药的扶持下，能稳住下一胎孩子。

几个月后又怀上了。肚子一天天大起来，掰着手指头，眼看就足月了，孩子穿的小衣裳都备齐了，可这胎又没保住。你三爷爷这下泄气了，难不成命里真的无子不成？

继续吃药，后来你三奶奶怎么都怀不上。没办法，只好领养了一个儿子，也就是你大良叔。你大良叔十六岁之前，头上都是留着小辫的，上面扎个红绳子，这叫长寿辫，是你老奶奶去庙里求的，说这样可以留住孩子。你大良叔从小就没跟你三奶奶一个屋住过，这也是庙里和尚特意嘱咐的。

一家人就这么心惊胆战地养着孩子，直到你大良叔十六年那年剪了小辫，一家人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。

看着你大良叔长成人了，你三奶奶心里那叫一个高兴，她觉得自己这次终于没有克孩子了，以后家里肯定不会再出岔子了。人心里有了盼头，过日子就有了劲儿。你三奶奶和你三爷爷干起活来，那叫一个卖力，天不黑都不带回家的。为的就是给你大良叔攒够媳妇本儿。

新屋子盖起来了，新媳妇也迎进门了。一年后，大孙子也出生了。这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美。大家都说，你三奶奶这是斗败自己的苦命了，好日子还在后头呢！

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，让你三奶奶的心彻底凉了。

前几天，你大良叔两口子下地干活，将孙子托给你三奶奶照看，你三爷爷出门放羊去了，她就带着孙子在屋门口玩。远远地听见街口有吆唤卖豆腐的，她就想去买点豆腐，本来要带孙子去，可孙子正蹲在地上逗蚂蚁，不想跟去，你三奶奶就一个人去了。买豆腐时，跟村里的人闲聊了一会天，等回家时，就不见孙子了。左找右找不见人，跑去你三爷爷那，也说没看见孙子，这下可急了，连忙去地里找你大良叔，一起找人，最后找到了，孩子掉进屋后的井里，淹死了。

一家人当时就崩溃了。尤其是你婶子，当时就要跟你三奶奶拼命。你三奶奶也不躲，任由你婶子撕扯，后来人们拉开了你婶子，你三奶奶就自己扇自己耳光，一边扇一边说自己把孙子克死了。

第二天一早，你三爷爷发现家里没了你三奶奶的人影，出门找了一圈，还是没找见，心里觉得不好，赶忙发动全村人去找。人最终找着了，你三奶奶沿着河堤跑到三里地外去了，河边有个老杏树，她用裤腰带挂树上吊死了。还真的应了那个瞎子的话，是个吊死命。

讲完这些，母亲的眼睛微微发红，说道，这不是命是啥？你三奶奶就是觉得自己争不过命，这才从了命，挂树上了结了。

我半天没从这件事上反应过来。那个周末，恰巧语文老师给布置了一篇写人物的作文，我写了三奶奶的故事。后来语文老师给判了20分（满分50分），留下两行批语：不能迷信，要相信科学！

我平常是很听话的学生，对老师说的话深信不疑，唯独这次，我产生了一丝怀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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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乡土散文#

作者简介

渔家傲，小镇书店老板，喜欢每天守着书店细数流年的平淡生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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@情感学院院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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