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凸 凹

两年前，右手的虎口上方，兀生了两粒小痣，米粒大，无痛痒。闲时静观，觉平滑皮肤之上，有赘物两点，颇不悦；用指甲抠之，不痛不痒地抠下两片小皮，还一个平滑。但数日之后，不仅原来两粒状复如初，且又新萌三粒。五粒小痣，比肩继踵，如一小丛。平滑之上，孤生小丛，放眼观之，更觉突兀。

友人提醒曰：“切莫轻觑，酷似癌物。”

内心极不安，匆匆到皮肤科。皮肤科小姐笑一笑：“文人多神经，仅几粒扁平疣而已。”

小姐在疣丛旁注射一针麻药，用激光撩两下，疣丛便焦化了，露出下面的嫩肉。给了两筒外敷药膏，说：“待痂自然脱落，还你的好皮肤。”

一月后痂脱尽，本以为皮肤会变得平滑，即便是颜色比周遭深一些。却不然。竟生出一块心形的、红润而腴厚的疤，比原来的疣丛更突兀。

问机关看门的老先生，他谲然一笑，“结痂期间，你一定做了不少闲事。”

“什么闲事?”

“男女之事。”

老者见到我的红脸，肆然大笑。他可能找到了一种很开心的感觉。

便又去找皮肤科的小姐，小姐看了看：“哟，原来你是疤痕性皮质呀，有这种皮质的人，皮肤上别有创面，比如外伤，比如手术刀口，一有创面便结疤。”小姐挑一挑她好看的眼皮：“白润的皮肤上，结一块红红的疤，的确有几分憾；但白璧微瑕，更有情味啊。”

小姐的话说得我很爱听。但每日熟人见了，须握手寒暄，或手刚伸，或相握中途，或手收回的一刻，准会看到对方的眼中闪出一束惊奇的光：“呀，你的手怎么了?!”

便要解释。遇到多少熟人，便做多少遍的解释。疤痕是一首奇崛的诗，作诗的诠释，是我的日课。

但再美的诗，反复诠释得久，亦会将诗意失去。很烦。甚至厌恶熟人的那一份热情。

后来，疤的意义又深化了。

有顽性的朋友，并不相信我的解释(其实心里未必不相信)，摇摇头：“恐怕并非如此简单，大概因为女人，为一痴爱女人表忠心所致。”

疤的确是一块心形的疤，一颗红彤彤的心。

女人的事，是一件敏感的事，便急急地辩驳；但愈辩驳，朋友愈得意，好像不幸被他言中。便愤然沉默。好歹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，由人去说吧。

之后，这种说法似乎就是一桩事实，以致无顽性的朋友见了，也悄声问：“是哪一个女子呢?”

一个人把这种说法说给妻，妻淡然一笑。

两个人把这种说法说给妻，妻无动于衷。

许多人把这种说法说给妻，妻便挂不住了：“说吧，那个女人是谁?!”

“没有那个人。”我说。

妻的泪就兀然恣肆，“我对你不好么?你就欺负老实人吧。”妻的泪是一坛子渍菜的老汤，渍得人心抽搐。便吼：“就信不过我么，若信不过，就把这手砍了!”

“砍吧。”竟说。

高高地将一柄菜刀举起来。见无人阻拦，便又悄悄收起。文人怯懦啊。

最后，最不可救药的倒是自己。

在昏黄的台灯下，抚着这红色的心形的疤痕不停地玩味。久了，竟感到了血一样的温暖，心一样的跳动。

“这疤，真该是为一个可爱的女子啊!”心里，一个很动情的声音。

如果那样，将是一种多么激越的爱情啊。

这种情绪，每日都影子般追到昏黄的台灯下。沉溺得久了，竟幻化出那女子的形象：女人的唇很红润，脖颈很纤细，臀子很肥。

以往的那份平静的爱情，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