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秘相

当前位置:首页 > 北青深一度 > 正文

宁夏同心县涉毒“孤儿”:像野草一样长大,父亲在玻璃窗那边

记者/程丽雯 赵敏

编辑/李显峰 宋建华

△ 彭立生

没有微笑的脸

曾伟用食指在桌子四沿画着圈,眼睛望着窗外。偶尔,他会看看坐在身边的姐姐,但很快,又把目光投向远方。快两个小时过去了,红色球鞋把脚下的粉笔磨成了细粉,曾伟始终没有开口。

10月1日上午,和曾伟在一起的还有26个孩子,其中半数来自涉毒家庭。他们聚集在“同心爱心救助协会”,参加一天半的心理辅导课。

四年前,父亲因贩毒入狱后,五岁的曾伟把自己封闭了起来,长时间不说话。别人一接触到他,他会立马躲在姐姐身后。

坐在旁边的江武是这群孩子里最大的,他耷拉着两条腿,十指扣着鼻梁,整个脸庞的大部分埋在了掌心里。他紧紧盯着周边的人,但并不去接近,“感觉像有一个无形被我惹毛了的大人站在那里一样”。

中午时分,彭立生开放了隔壁的公益图书室,捐赠的书籍散落在架子上。《失落的一角》、《妈妈,我还是想你》、《目送》这样的书目被一一捡走,一个男孩则挑选了《小太阳的微笑》。

“他们脸上没有微笑,很孤僻、很自卑。”看着这些孩子,彭立生想起了自己的过往。父亲出事以后,他经常一个人一坐就是一下午。家中的贫穷压榨了最后一丝自尊,挨打的时候,他不敢还手,“打坏了没钱赔”。

黄米、腌白菜、黑面馍馍长期填不饱一家人的肚子,14岁的彭立生辍了学,坐上班车去内蒙古打工。天飘着雪,刀郎《2002年的第一场雪》那年正火,随他唱了一路。

“搬过砖块、下过煤矿、端过盘子、卖过保险......”相较体肤之苦,内心的创伤更是让他一度想到自杀,想甩也甩不开。直到救助了第一个孩子,一头扎进涉毒“孤儿”关爱事业的他,才觉得轻生的薄膜被捅开了一个口子。

协会成立两年来,有人说他对家人不管不顾,有人嘲讽他自己都活不下去,还有人怀疑他贪图善款.......协会里的成员换了一批又一批,身边的朋友大多都疏远了,能剩下的,从始至终坚持的只有5人。

他理解这些孩子多么渴望帮助,就像当年的自己。

“笑着活下去”,这是彭立生的微信名,他希望把这种态度浇灌到每一个孩子心里。

△ 父亲入狱,母亲改嫁,奶奶离世后,家里只剩8岁的杨泽和爷爷两个人

玻璃窗那边

对于这些孩子而言,父亲永远在玻璃窗那一边。

第一次看父亲的时候,刘伟五岁。由于个子不够高,他踮起脚,双手扒着,使劲伸长了脖子往里瞅。

曾欣去年看过一次父亲。知道爸爸出事,她说好像突然掉到一个好冷的地方,“心里凉飕飕的”。见到爸爸第一眼,瘦了,有皱纹了,她哭着说不出话来。

时间到时,声音消失了。爸爸把磨出茧的手贴在玻璃窗上,她的小手贴在另一边。最后,父女俩打着手语说再见。曾欣特别讨厌那块玻璃,“想拿铁锤把它打碎”。

对于孩子们而言,探监更多时候是奢侈的。路程远了,费用是一笔昂贵的支出,加上老人上了年纪,不敢带孩子出远门。有人一年见一次,有人好几年见一次,有人一次也没见过。

大部分时候,电话和信成为传递情感的方式。

监狱里打电话并不自由,孩子们会时常把这个事情惦记在心头。每当奶奶电话铃声响起,丁宇都会心头一紧,“会不会是爸爸打来的?”

有时候想父亲了,他会打开那个平日里锁起来的房间。发黄的白布罩着沙发,被子叠成了方块,整齐的房间在等人回来。丁宇小心拉开床头柜的屉子,里面有爸爸用过的台灯,写回家的信,“看到爸爸的字,就像看到了他”。

“爸爸你好不好?我好着呢。”这句话被刘玲用土话说了无数次,但她从来不会感到腻。最近奶奶的手机丢了,她愁坏了,去问手机的价格,“要好几百”。

王文接到电话,妈妈的第一句话是:“宝贝,妈妈想你了。”她随身挂着一个小熊,那是母亲节的时候,她买给妈妈的礼物。父母双双入狱以后,两周内她都持续做了同一个梦:自己和爸爸妈妈在公园里玩捉迷藏,出来以后再也寻找不见。

十几年前,彭立生和这些孩子一样,期待父亲的电话,把寄来的信翻成连接不起来的纸片。多年过去了,他对父亲的印象停留在电影《给爸爸的信》上,那是父子俩看过的第一部电影,也是最后一部。此后,每次看到主演李连杰,彭立生就会想起父亲。

知道孩子渴望这个东西,彭立生决定去各个部门跑动协调,带孩子集体去看一次父亲。今年6月20日,事情终于有了着落,他给父亲们准备了孩子精心排演的曲目。

玻璃消失后,丁宇坐在了爸爸的大腿上,“心跳加快了,暖暖的。”他仿佛是第一次感受到父亲。

“房间里,没有一个人是不落泪的。”临走的时候,一个奶奶把儿子全身上下都摸了一遍。

△父母双双涉毒入狱后,刘玲帮助奶奶承担起做饭、洗锅、扫房子、打草等家务活

过早的成熟

平日里,这些孩子讨厌上下学,别的同学有父母接送;讨厌老师布置关于父母的命题作文,自己只能去作文书上抄一段,再对着他们的照片瞎编;讨厌开家长会的时候,到场的只能是爷爷奶奶或者舅舅小姨。

和别的孩子不同,他们必须过早地成熟。

曾欣第一次学做饭,是四岁的时候。学了好几年,调料还是摸不准,有时候放了好几勺盐和辣子,炒得半生的土豆又咸又辣,在嘴里嚼了又吐出来。

父亲被判十五年,母亲长时间在外打工,离开的时候没留下钱。她带着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在家,做的东西不能吃,就去小商店里赊方便面。1.5块一包,一天吃两次或一次,“每一种口味都吃过,最喜欢香辣的”。算下来,吃过的方便面不下200袋。

曾欣今年长成12岁,变成了一个做饭小能手。“炒菜的时候油要先热一会,做辣子需要把味精、芝麻撒上。”10块钱买一大袋土豆后,炒土豆、拌土豆成了家常菜,但她最拿手的是蛋炒饭,“又简单又好吃”。

刘玲也会经常做土豆,左手把着土豆的时候,刀片停在中间切下不去,就用双手压一压,有时候土豆会从刀口旁滑走,她只能把土豆丝切成小指一样粗。

除了做饭,洗锅、扫房子、打草喂羊都是她的活,刺篷草经常会扎在手背上,渗出血后,落满红色小点,“很痒,一抓就烂”。

最让她煎熬的是去别的同学家里写作业,老师布置的任务都在微信群里。同学的妹妹问她为什么不在自己家写,她恨不能立马逃走,但到了下次,还是会硬着头皮去。家里没有智能手机,没有微信、没有QQ,她在一个脱轨的世界里。

10月2日早晨,来协会之前,刘玲吃了辣子馍馍。中午开饭的时候,她放开了肚子,“好久没吃上这么好的了,有肉、有菜、有汤。”

下午,心理老师组织“穿越火线”的游戏,让孩子彼此信任、相互团结。刘玲玩得很欢,找回了丢失很久的笑容。

△江武的画。父亲因吸毒在戒毒所进进出出,江武觉得他和父亲之间有一道斑马线和一盏红绿灯

“恨死毒品了”

每个孩子都坚信自己的父亲是好人,他们痛恨毒品。

一个孩子说:“恨,恨死毒品了。”

王文每次上街,看到防毒禁毒的宣传牌,有种掉在河里被水死死围住的感觉,呼吸被堵住了。她低下头,让眼睛只盯着路面。

江武觉得毒品悔了自己的一生。父亲吸毒,母亲在两岁时离开了自己。

他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,父亲在戒毒所里进进出出,数不清次数。

父亲犯瘾的时候,躺在床上眼泪、鼻涕哗哗流,,吐个没停,睡觉也不安稳。他觉得自己一下子被丢在黑黑的小屋子里,看着眼前的爸爸,大哭大喊。

10月2日晚上,心理老师为江武做了一次心理测试,让他画一个房子、人、树。江武在纸张中央画了一辆车,一道斑马线,一个红绿灯,把房子和人画在纸张边缘,小到不惹人注意。

14岁的江武觉得,在自己和父亲之间,有一条线和一盏红绿灯。父亲节的时候,老师布置的任务是给爸爸洗脚,江武想做,但心里害怕,靠近父亲到一定的距离,心里的红灯就会亮起,只能停在那条线以外。

走路的时候,江武习惯把头抬得很高,背挺得直直的,别人说有“大哥”的风范,他听了,心情会飘起来,“很happy”。他想在自己身上彻底摆脱父亲的影子,做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。

对于父亲,江武有害怕,有讨厌,也有依赖和爱。每次父亲被带去戒毒所,他会守在那儿三天,不吃不喝,“害怕爸爸离开我,爸爸是好爸爸。”

有时候江武也会觉得自己很矛盾,两种感情在脑子里打架。他经常梦见自己像一只蜘蛛,被一层一层网围在中央,然后吓着醒来。

采访结束的时候,他告诉记者,自己像《失落的一角》里面的圆,缺了一角,去问小虫,去问大树,忍受冰雪,忍受日晒,寻找缺失的一角。但是永远不会有合适的角,去填补那个空缺。(文中涉毒“孤儿”均为化名)

更新于:11天前

推荐相关阅读

蓝天野草指什么生肖动物和动物,蓝天指的是什么生肖动物

蓝天野草指什么生肖动物和动物,蓝天指的是什么生肖动物

蓝天和野草,在中国文化中常常被用来象征着不同的生肖动物和动物,蓝天通常代表着龙这一神秘而威严的生肖动物,而野草则往往被视为兔子这个灵巧而可爱的动物,龙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具有神秘色彩的生肖动物之一,它的..